2020年是极其特殊的一年,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大考,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城市风险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,在探索和实践中,不断提升城市风险治理的能力。
众所周知,城市规模越大,遭遇灾害后损失的可能性越大。作为超大城市,上海未来将面临更多复杂而不确定的挑战。如何增强危机意识和风险意识,树立底线思维,准确识变、科学应变、主动求变,防范化解城市重大风险,走出一条符合上海城市特点和发展规律的风险治理现代化新路子,这是亟待上海回答的时代之问。今天的演讲,我将围绕如何构筑优化协同高效的城市安全防线,谈一点个人想法。
充分认识城市风险的复杂性
己亥庚子之交,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。疫情发生后,党中央高度重视,习近平总书记亲自指挥、亲自部署,国家制度优势在很大程度上转化为治理效能,中国以巨大的付出与牺牲取得了疫情防控阻击战的显著成效,为全人类做出了重大贡献。但我们也应该看到,本次疫情是全球范围的,全面影响了经济和生活的各个层面,疫情今后的演变、持续时间、影响范围、影响程度都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。
在疫情面前,我们既是命运共同体,也是责任共同体。
疫情防控除了是政府的责任、科学家的责任,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。在本次疫情的上海应对中,市委市政府组织有力,在全力做好疫情防控和医疗救治工作的同时,有序有效地加快整体复工复产复市工作;广大市民积极发力,自发自组织地以多种方式及时高效解决了形形色色的现实问题,掀起了疫情防控的“人民战争”,切实维护城市安全有序、和谐稳定。在抗疫斗争中,“人民城市”重要理念得到充分彰显。
建立责任共同体,就要深刻理解城市发展的基础和目标,认识到城市风险的复杂性,把握人民城市的生命体征,以共治理念实现共享安全的目标。
城市风险的复杂性首先起源于城市风险载体的多样性。比如病毒的多样和变异会导致公共卫生风险的变化,埃博拉病毒、SARS病毒、新冠病毒由于其传染性、致死率的区别,所产生的公共卫生风险就存在多样性。桥梁风险、船舶风险、交通风险、建筑物风险、人群密集场所风险、电力燃气排水等城市生命线风险也是同样的道理。
城市风险的复杂性还来源于人们对风险管控防治的认知。一般而言,人们对风险的直观认识远没有对事故的直观认识强。城市运行的内外环境中存在大量的能量体,而能量意外释放往往会以事故或事件的形式展现,因此人们对风险的认知还可以从事故事件的角度来区分,比如危化品的泄漏风险、桥梁建筑物的倒塌或坍塌风险、船舶碰撞触礁搁浅进水等风险、各类火灾风险、各类自然灾害风险、轨道交通的追尾脱轨风险、人群密集场所踩踏风险、高空坠物抛物风险等。
城市风险的复杂性在各类风险的叠加中被进一步放大,这一点在超大城市尤为突出。一方面,传统风险与新兴风险叠加。经济高速发展、城市更新都可能带来新业态、新模式,尤其是新系统与原有系统的不兼容、管理缝隙易导致风险叠加且不易被察觉。另一方面,自然风险与社会风险叠加。自然的、偶发的灾害事故发生时,极易与城市公共政策、经济发展周期、社会心理等社会因素产生“共振”,增加危机处置难度。这对风险治理的全局思维、整体思维、协同思维提出新的要求。此外,还有内部风险与外部风险的叠加。城市群的协同、国际环境的不稳定性不确定性等,使城市在风险治理中经常面对多线作战的局面,对风险治理的合作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。
城市是有机生命体,需要多方参与共担责任
如何看待城市,在城市风险防治中也相当重要。我们将城市看作是不同“器官”、各个子系统充分联系、高度协作的有机生命体。因此,对城市的认知不应该是机械的、割裂的,而应该是联系的、系统的。城市有新陈代谢、生长发育、遗传和变异、关联和共生、自适应等典型生命体征。比如:城市生命体一直与外界进行能量、信息及物质的交换;城市发展往往是从无序到有序的过程,受到文化、自然资源、政策环境等各种禀赋的限制。城市各个部分在社会层面、经济层面、文化层面高度关联,它们有机地组合在一起,就像一个生命体是由很多器官组成的一样,难以切割。那些不符合客观规律的城市治理方式,往往会在现实中遭到“反弹”。
如今,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,城市规模的扩大,城市运行越来越错综复杂。城市风险治理是一个包含资源统筹、全局决策、统一指挥、综合应对等在内的,内部环境不断“流变—突变”,同时与外部环境不断发生信息、物资、能量交互的复杂不稳定巨系统。为更有效地应对城市风险的复杂性,更好地尊重城市发展的固有客观规律,有必要理顺政府、市场、基层、社会及文化的关系,实现多方参与,责任共担。
政府要起到主导作用。政府要理清想做什么、能做什么以及做得成什么的问题。要围绕防范化解重大风险,着重机制创新,解决统筹规划、法规标准、体系架构、人才培养、产业培育等系列问题。
市场要起到主体作用。要优化市场机制,注重技术创新,解决城市风险治理中的一系列软硬技术问题。比如监测布局、信息传输、动态评估、人机决策、远程指挥、实时调度、在线准备等问题。
政府与市场之间应有个接触点,最佳的接触点莫过于基层。一是因为没有哪一个部门像基层那样贴近市民的生活,要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的获得感、幸福感和安全感,就应该多维度、多途径地提升基层支撑能力。二是由于风险的演变性,小风险治不好,就容易变成大风险,大风险管不好就容易形成大隐患,大隐患控不住,一旦遇到“黑天鹅”,就比较容易变成“灰犀牛”。因此,强化基层风险治理能力,既是源头治理的内涵,也是一笔很容易算清的经济账。
社会参与有一个逐步“主动”的变化过程。要落实“人民城市人民建”的理念,加强社会参与力度,强化资源流动性。优化投入结构,解决安全生产、防灾减灾等方面融资投资问题;建立机制发挥各类主体的作用,加强外脑利用,充分发挥各类智库的积极作用等。如果一个城市90%的风险防治工作都能由市场和社会在基层完成,那么这将是体现治理能力现代化最重要的指标。
文化是最能潜移默化人类行为的力量。如果把城市比喻为一个人,那么文化就是“免疫”系统的基础。为什么有的地区对风险的敏感性很强?那是因为曾经的事故或灾难在其免疫系统里种下了“疫苗”。城市在不断的发展过程中,必将会遇到新的风险,因此,城市风险治理不是一锤子买卖,而是一个长期的、持久的过程。城市安全工作是一项让城市更“圆满”的工作,城市风险治理就像人类追求圆周率精度一样,永远没有止境。所以,培育城市风险与应急文化,共同塑造“免疫”系统,要有更长远的眼光和规划。我们的责任不仅在已发生的事件中,更重要的是在未来,即防患于未然。
织密责任网,下好风险防控一盘棋
提升责任共同体的效率,实现效率变革,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遵照“一盘棋”的思想,在党的集中领导下,建立严密的组织体系,最大限度发挥出我们的政治优势、组织优势和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优势,使之转化为防范化解重大风险的能力。
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让我们真切体会到:风险面前,一切行动都是在与时间赛跑,截断传播链速度很大程度决定了防控的成效。实践告诉我们,在这类风险面前,自上而下的强大组织网络,可以释放强烈的组织动员力,确保“一竿子插到底”,把中央的决策部署迅速传达至最基层。在此过程中,可以体会到党的全面领导不是空洞的、抽象的,而是具体的、生动的。特别是城市风险治理与应急应对工作往往具有急难险重、任务量大、点多面广的特点,经常要进行跨部门、跨层级、跨地域、跨领域协调和合作。在这场“责任共同体”的大棋局中,党组织就是坐镇中军的“帅”,车马炮各展其长,一盘棋大局分明,城市风险治理和应急应对才更有章法和力量。
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应对过程中,我们集优质资源,“一省包一市”,建立省际对口支援医疗救治紧急工作机制;建设者日夜奋战,迅速建成了集中收治医院;医药企业勇挑重担,服务企业稳定人心,金融企业输血助力复产复工,科技企业技术攻克防疫问题,科研院所献计献策……如果没有党的强大的组织体系和执行效能,这一切将无从谈起。
防范和化解影响我国现代化进程的各种风险,更好地应对超大城市风险的复杂多样性、传导叠加性以及极端风险的凸显性,还要充分发挥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。加强中央宏观事务管理,赋予地方更多自主权,支持地方创造性开展工作,构建从中央到地方权责清晰、运行顺畅、上下联动、左右协调的大党大国风险治理和应急管理组织体系。
地方应坚持守土有责、守土尽责,党政领导干部要坚持一岗双责,党政同责,牵头组织建立并不断完善各部门“四类清单”。既要坚持抓统筹,建立“事前科学防、事中有效控、事后及时救”的全周期体系,治“未病”、控“已病”、防“大病”;也要坚持抓重点,敢于“亮剑”,敢于直面城市运行过程中不易察觉的“大白象”式的潜在风险。风险最怕治,大风险有人治,就变成了中小风险;中小风险没人管,就可能会变成大风险。突发事件往往就发生在那些治理最薄弱、隐患最繁多、次序最杂乱、环境最复杂、信息最闭塞、人员不知情、准备不充分的地方。下好一盘棋,从不同维度织密责任网,才能在细节中提升每个人的安全感。
让城市风险治理数字化转型带着温度落地
形成城市风险治理的责任共同体,我们原有的认知方式、行为方式、组织方式还需要不断变革。
一般而言,风险在城市规划中肇始,在建设中成型,在运行中藏匿,在发展中演变。风险的周期性、演变性、多样性、放大性及叠加性,决定了超大城市风险治理必须走系统性和精细化的道路。如果还是以传统的、单一的、局部的、片面的理念指导风险治理工作,我们必将落入到“头痛医头、脚痛医脚”的局面,天天疲于应对、焦头烂额,就很难实现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“既要有防范风险的先手,也要有应对和化解风险挑战的高招”这一发展期望。
城市风险治理精细化首先要有精细化的认识,这是实现城市风险治理“一盘棋”思想首先要解决的认知技术问题。无论风险有多么复杂,从城市风险治理者的工作认知角度而言,城市风险只有三种:常态风险、潜在风险、突发风险。三者在风险辨识的难易程度上呈现递进关系,在风险防治的工作重心上分别是“防、降、控”。比如防好交通、火灾、生产安全等常态风险,降低台风、强降雨、地质危害等自然灾害潜在风险的后果严重度,控住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风险的传染性等。
此外还需认识到,常态风险、潜在风险、突发风险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关系,而是动态的。在疫情常态化防控的今天,就存在一个从突发风险转变为常态风险的认知过程。同样,如果我们疏于对常态风险的管控,认为这些风险没有问题,那么常态风险也会转变为潜在风险,比如大桥倒塌、隧道塌陷等。因此,如果不从风险治理工作角度统一风险认知,最终将是城市各管理部门“各说各话”“各管一段”,从认知上就失去了精细化管理的方向。
最后,我想特别讲一下城市数字化转型下的城市风险治理。城市数字化转型无疑是风险治理水平提升的一个重要窗口期。“十四五”时期,上海将迎来城市数字化转型的重要机遇,它绝不是某一个或几个领域的“单兵突进”,而将是一种整体性的转变。在城市数字化转型过程中,必将产生极大的动能,推动城市风险治理的变革。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将精细化由操作形式转变为治理效能。为此,要聚焦“人、机、环、管”四个安全要素,通过数字化、信息化和智能化,全面提升城市风险治理工作的“数据化观、信息化管、智能化防、智慧化统、现代化救”的效能。
“数据化观”要坚持问题为导向,强化综合能力。比如围绕城市的油气管道、桥梁隧道、大型建筑等重大风险源,加强关键参数及状态监测能力,形成风险数据化。
“信息化管”要坚持以需求为导向,形成长效机制。比如用好“一网统管”城市运行平台,落实城市风险地图,同步做好隐患排查、登记、评估、报告、监控、治理、销账的闭环全周期管理,强化风险关联性分析,落实风险防范的导向能力。如针对台风,积极推进“气象+”的风险防范模式,全面细化城市气象风险点、线、面、链的动态监管能力。
“智能化防”要坚持以应用为导向,强化技防能力,提升预警技术。比如对大客流实时监控,借助智能算法,适时提出限流预警,确保不出现大客流“对冲”的现象,从而杜绝踩踏风险。
“智慧化统”是指要强化大数据分析能力,从数据上发现系统性、结构性的问题。比如要强调基础信息汇聚、现场信息获取、事故链演变态势分析的能力,落实“数据+经验”的双驱动决策机制等。
“现代化救”是指强化应急装备技术支撑和关键技术研发,做好应急资源保障,提升救援实战能力,落实“全灾种、大应急”的要求。
把握窗口期,在新技术的推动下,改变我们的行为方式,最终形成城市风险治理长效优势,是我们对未来的展望。数字化转型往往是管理变革的突破口,风险治理的数字化与基础设施、产业发展、治理体系的整体变革会形成正向增强回路。在技术创新实践中实现管理创新,带来的将是城市风险治理的深度变革,进而使技术动能逐渐转变为机制、制度的势能。
要实现质量变革,推动城市风险治理从部门转向模块。未来的风险治理不是以部门为中心,而是将政府多层级多部门功能进行整合、形成模块。要鼓励部门在模块中开展协同创新,要积极引导、鼓励企业和社会方方面面参与治理,使它们成为城市风险治理的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。
要实现效率变革,加强新应用技术的开发力度。要审慎设计城市风险数字治理的整体架构,推动风险防治数字技术与精细化管理体制机制的协同增效。在“一网统管”“一网通办”的基础上,有序实现城市运行体征的实时感知、城市风险变化趋势的自动分析、一键式预警、一键式调度,全面提升城市风险的感知力、管控力和处置力。
要实现动力变革,促进风险治理数字技术与城市文化人文关怀深度融合。5G网络、数据中心、人工智能、物联网建设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代表的并非是“冰冷”,要用科技向善的理念引领数字技术的开发和应用,实现以人民为中心的治理,让城市风险治理数字化转型带着温度落地。
图之于未萌,虑之于未有。我们的城市发展方式正在转变,风险治理日益精细。宏观上,我们要把控住“预防与准备是充足的、监测与预警是适时的、响应与实施是高效的、恢复与重建是韧性的”这一风险治理与应急管理的普遍规律和要求;微观上,必须从小处出发,俯下身,“贴近”观察城市,看到城市的机理,辨析其中可能的风险。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挑战和风险面前,只有始终保持为了人民的初心,才能让我们在动态、复杂的变化中找到适合而明晰的路径,永不迷失。
(孙建平 新葡的京集团3512vip网站城市风险管理研究院院长、教授、博导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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